在排行程時，對於從瑞士的洛桑(Lausanne)到法國的第戎(Dijon)，我一直傷透腦筋。跨國路線，我一向喜歡坐夜車，這樣，一覺醒來就到達另一個地方，不但很省時間，還可以省一晚的住宿費；不過，這段路程說遠不夠遠，說近則又不夠近，正常版四個多小時，中間還轉兩到三次車，夜車沒直達就會分散許多在邊界等車的時間，不能一覺到天明，有點小累人；雖然這一路線也有兩個小時就可到達的TGV行駛，可這樣一來，我勢必要多花一筆不在計算內的住宿費，想來不是很甘願，於是後來還是決定選擇那種要一段一段換車的火車路線坐。我美妙的計劃到了洛桑火車站後馬上變得不美妙，帥帥的售票員一看到我要坐的火車班次便直皺眉的問我為什麼繞遠路？而且這樣坐，票價會很貴，我一看，135瑞士法郎（3375台幣）的天價，當場嚇呆，心裡十分的疑惑怎麼和我當初算的不太一樣，後來才想起來在得到最新資訊之後我忘了把所有的火車表再重排一次。帥帥的售票員問明了我要離開的時間，馬上很好心的幫我重新排了各種不同組合，票價、路線更清清楚楚的全都標示出來。講到這個，我忍不住要大大讚揚瑞士的火車票務服務，我以前就覺得他們對顧客很好，不管是本地人或是外地人，總是會很主動地告訴你/妳購買什麼樣的票是最有利的；這次我在法國及瑞士都有買過火車票，因此更深深感覺到瑞士人對狀況外的觀光客超優的服務，換做在法國，法國的火車站才不管你/妳這麼多，你/妳既然要買那樣的票，那我就開給你/妳，哪管是不是還有更便宜的票可以讓你/妳選，反正你/妳又沒問。好了，扯遠了。總之，我就在金錢的現實考量下選擇了那種只要75瑞士法郎，但要在轉車的里昂市的車站等五個小時的火車。
我當時心裡想，反正又不是沒睡過火車站，有什麼關係。但就在我遊完洛桑這個城市之後，我開始想，我真的要這麼可憐，又不是沒錢，幹嘛盡做那種學生時代沒預算只好睡火車站的事，於是開始打電話到第戎(Dijon)的旅館訂房，並盤算著只要一問到，就坐早一班的火車過去；然而抱歉的是，問了四家，四家皆客滿，沒房間。這下，又好笑了。第戎(Dijon)對我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城市，要我在午夜時分于黑漆漆的街頭亂走似乎有點冒險，相較之下，還不如乖乖待在里昂市的火車站內等比較保險些，況且我有書，應該不會很無聊，那就以不變應萬變吧！
於是乎，一上火車我就開始睡覺以做之後的長期抗戰。到了里昂，半夜12點，人煙明顯稀少，詭異的是，我也沒什麼害怕或無助的感覺，或許是因為火車站一如以往的明亮吧！挑了張椅子坐下，我還有好心情地拿出書來慢條斯理地看著；不過，悠閒只有10分鐘。10分鐘後，火車站裡的人員開始趕起在火車站裡逗留的閒雜人等，因為，火車站要關門。得知火車站要關門這事，著實讓我一陣錯愕，我從來沒遇過，也沒想過在大歐洲火車站還有關門這事，基本上，火車站不是大家的好朋友嗎？一向無私無我的收留許多投宿無門的人？這是怎麼回事，新的世紀，政策也跟著改變嘍？！雖然滿腹疑問，我還是乖乖地走了出去。只是這下可好了，原本還有個建築物可躲在裡面擋擋風的，現下卻…..。火車站大扇玻璃門無情被鎖上，站在車站前空空曠曠的廣場上，我突然間覺得里昂這個地方，怎麼還是這麼討厭，好幾年前，我也是這樣站在同樣的地方，發現自己無處可去，只好乖乖地再買了一張火車票回巴黎去；當年，還有個地方可以爬回去，現下，末班車都沒了，除了待在這，哪都去不了之外，火車站居然還給我關起來。
其實，廣場旁邊就有一家旅館了，44Ero的霓虹燈閃爍著告訴你/妳只要掏出這麼多錢，就可以不用吹風還可以安安穩穩睡一覺。奇怪的是當下我居然不會很想進去，原因一是五點多，我就要坐火車到下一個地方去了，只為了五個小時花44Ero，好像有點不太划（我也太會斤斤計較了）；原因二是我天真的以為五個小時也不會很久嘛！應該一下下就過了！就當夜遊好啦！於是，既來之則安之地坐在火車站外明亮的大片落地窗下，開始翻起之前看的那本國境之南。大概過了10分鐘，一個法國男人對我講了一串法文，我聳聳肩表示聽不懂法文，他改用英文非常客氣地指了指我旁邊，問我他可不可以坐下，當然，如果我要繼續看書的話，他不會打擾我。我點點頭，他坐了下來，兩個人開始交談起來。
「妳為什麼會在這呢？」他問
「喔！我要到Dijon去，來這等車。你呢？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對於這個衣著乾淨，長相斯文，看起來不太像背包客的法國人，我其實也有一點點好奇，之前，我就看到他一個人在廣場晃來晃去了。「我跟妳一樣，也是要坐那個路線的火車；只是，因為來這的路上，有個女人從船上跳下來，導致交通大亂，所有的火車都延誤了，我也因此趕不上要坐的火車，而且，火車站居然關起來了。所以我現在非常的生氣。」他說。我驚訝地看著他，一方面是因為他的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在生氣，二方面是他講的那個理由讓人覺得很像是在開玩笑。一個女人從船上跳下來？？？真的假的？社會案件啊？我連忙問他，是真的嗎？看他很認真的表情，再加上我先前的火車也是晚了幾分鐘才到站，這才讓我開始相信或許是真的，雖然好像還是哪裡怪怪的。
之後他又拉拉雜雜的問了一堆，像妳為什麼會來法國啦？去Dijon幹嘛？甚至連我手上的書，他都順便問了一問是寫什麼？是不是愛情故事書？法國人真是天性浪漫，動不動就想到愛情，只是我實在很難跟他解釋村上先生的書，雖然有扯到愛情，但實際上講的多和愛情本身無關；於是，話鋒一轉，我反問他，為什麼會來跟我說話。他的答案有點有趣，但還蠻實際的，因為他覺得和人說說話會讓人覺得時間過得比較快。只是這下我又覺得奇怪了，旁邊明明還有一些跟他一樣講法文的法國人，他不去找他們講話，幹嘛來找我這個半句法文都不會，而且英文講得也不太輪轉的外國人講話。說他別有企圖嗎？我又不這麼覺得，雖然他確實提議過我們可以投宿那個44歐元旅館，兩個人平分會便宜一點；但就先前和他聊天的對談狀況，加上他在疑問句之後還要很緊張的問我：「妳會怕我嗎？」並很酷地再三強調：「當然，如果妳不要，我也無所謂，反正我夠堅強，可以受得了。」….等話，讓我覺得他會這樣說，是因為他真的覺得這樣我們可以不用這麼可憐在外面吹風。我沉默以對，他也很識時務地沒再提及，話題繼續轉到別的地方，也順便交換了名子，他叫Alex。
在這樣的狀況下，我其實還蠻高興有Alex在旁邊陪我講話，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聽不懂法文，因此他反倒可以成為現成的翻譯，讓我了解周遭的狀況；也因此我才知道一個法國人來我們這嘰哩瓜啦了半天，原來是來問我們是不是像他一樣，沒有錢買火車票所以才坐在這裡（聽完之後真是臉上三條線）；而另一個嘰哩瓜啦的則是來要香煙，她看起來是應該非常冷，因為她只穿短袖T恤。深夜，坐在里昂的火車站前，沒什麼危險、恐怖氣氛，但短短的幾十分鐘，我卻看到了平常看不到的另類生活。
這當中，我們倆曾經換了位置，因為火車站前的燈光忽明忽暗讓我們乾脆轉坐到一旁的露天咖啡坐椅上；昏黃調的燈光，我們隔著桌子面對面的坐著，他拿出他的書及筆記本寫著，我的書則攤在桌子上。看到這等光景，我不禁笑了出來說：「Alex，我們這樣好像在圖書館裡讀書喔！」
「YA~~但，不應該是在這種環境吧！」他說。喔！我的自以為幽默，看來Alex覺得並不好笑。
「你在看什麼啊？」瞧他邊看邊寫的，我忍不住問他。
Alex把書轉過來，順便落下一句：「俄文，我在學俄文。妳看唷！這邊還有範例教妳怎麼運用，很清楚的喔！」。他指了一堆我完全看不懂的天字。
哇！真是認真有為的青年啊！這個Alex不但英文講得很讚，還會講德文，現下還在學俄文，再加上他的母語法文，他是打算要會八國語言嗎？
和Alex相處越久就越覺得這個小我五六歲的法國男人真的很有意思，他真是超級坦白，而且表情豐富，於是，當我看著書而他突然冒出一句：「妳知道嗎？我真的很笨，之前我在路上遇到一個女生，我跟她講火車站關起來，她很大方的對我說：『喔！那你要不要來我家，不過，你只能睡在地板上。』我居然跟她說：『不用不用，我夠堅強，我可以在那等。』我應該答應的~~~」我忍不住笑出來，心想你這位先生果然很愛擺酷，你這不是不打自招之前對我說：「反正不住旅館我也是受得了啦。」的話是硬撐的！不過，在Alex試圖用睡覺來讓自己覺得時間會過得快一點的半個小時之後，也就是半夜兩點，我完完全全能夠理解他為什會向我告解，因為，越來越冷的空氣讓我實在忍不住也想罵自己白癡，我應該一開始就去那44Ero的旅館，甚至在Alex提議時都或許該答應他；當晚氣溫雖然還不會太低，但只要風一吹來，還真不是普通的冷。
睡覺，並沒有讓時間過得比較快，所以往往當Alex睡醒問我幾點時，我都可以看到他那一副怎麼時間才過了那麼一點點的不可置信模樣；相較之下，我就顯得老神在在了一點，要嘛不是看看書，要嘛就是發發呆。不過，這或許就像我之前跟他講的，算他倒霉了，因為我是早就知道我要在這個地方等五個小時的，不但已經先睡過覺也做好心理準備了，而他會待在這，則全是意外。
四點，是最辛苦的時候。這該死的Alex示範了在廣場上走來走去，讓我以為走一走可能會比較不冷些。天知道在我從椅子上站起來之後就冷得直打顫，要再回頭坐著，也坐不住了，只好做點事分散注意力，於是拿出照相機跟Alex講：「我們來照相吧！這樣我會記得這一晚的。」他笑一笑，我們留下了這一張的大頭照。四點半，火車站終於開門，我跟Alex還有其他被關在外面的人，紛紛進去避寒，我跟他說，我要打電話去，倆人就此分道揚鑣。
後來，我在第戎(Dijon)下了車之後又看見他，他過來跟我說他一上了火車之後就一直睡一直睡，我笑著回答：「我也是。」Alex似乎還要轉車，我則要上電扶梯出站。站在電扶梯上看他在下面對著我微笑揮手道再見，我心想，以後應該是不會再碰到了；不過，和他在一起聊天的這一晚，將難以忘記。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